邓远清2020新作在线展丨夜色的短歌

作者丨谢礼恒

摄影、访谈整理、设计丨张涵

“依了自己的心的倾向，去种蔷薇地丁，这是尊重个性的正当方法。”周作人在《自己的园地》里这样写。

丨《谷雨-向晚41》 35.5x81.5cm 绢本设色 2020年

丨《立夏-向晚42》 35.5x81.5cm 绢本设色 2020年

丨《六福图-向晚39》46.5x93.5cm 绢本设色 2020年

邓远清2020新作在线展所呈现的作品，足以证明她在绘事意识上运用谜语的重要：谜语解答的能否，于个人有极大的关系，生命自由与幸福之浓淡往往因此而定。在她追摹的宋画精微的明月轩窗之中，挂着摆荡如铃的谜语——这种谜语大约是一种智能测量的标准，裁判她绢本中花蝶、鱼虫与夜色的指针。

丨《向晚》4 49x39cm 绢本工笔 2017年6月

丨《白月光-向晚20》71x51cm 绢本设色 2019年7月

丨《G小调柔板-向晚34》71x51.5cm 绢本设色 2020

丨《悦斛-向晚》 52x48cm 绢本设色 2020年

周作人写：谜语有左右人的运命的能力，可以说即是事物抒情的反影。

邓远清书架上端正放着的徐志摩与郁达夫，断然不会成为她作品的底色，但绢本暗沉的敷色注定来自2017年那个意外良夜的领透，“在夜晚，人是放松的，是空透的。甚至可以说夜色已经钻入到我的体内，我就是夜色的一粒分子。这个分子在不停地分散、裂变，我与之融为一体。”

丨《二分之一镜像-向晚》21/22 51x35cm 绢本设色 2019 年7月

丨《暮光之城 向晚19》 51.5x42cm 绢本设色 2019年1月

这是行歌人的静寂。

作为新工笔画家，科班正路的漂亮履历（四川美术学院、中央美术学院）给予邓远清作品脱然出俗的技术保证。虽然作为土生土长的四川彭州人，但她的创作、生活半径大部分都在北京、上海、南京、广州、深圳等地。行走、创作、参展、再行走、办展——无论从画面题材、效果，还是从作品释放的情感线索，皆与四川本地画家有许多不同。

丨《海棠依旧-向晚38》93.5x46.5cm 绢本设色 2020年

丨《繁花里-向晚36》94x46.5cm 绢本设色 2020年

在央美攻读硕士研究生时，她的主要方向是研究中国画的材料（中国画学院综合材料绘画研究方向——单画种技法的演进和多画种材料的互渗融通）。传统笔墨固然好，但她思考，传统媒材会不会对中国画的发展产生滞后影响或至少是放缓的影响。从古至今，笔墨高超者灿若星辰，但在媒材表达和崭新画面效果的追求上，中国画还有很多的空间可以钻研、深究。“好似现在通讯手段如此发达，大家都不写信了，也就少了那层人情酝酿升温的过程。”这就好像诗歌，诗歌必须表现诗人亲身经历的真情实景，而且真实的景致自然能够使诗人的作品充盈着适于成功刻画该景致的风格特征。袁宏道有“盖凡为诗者，或因事，或缘情，或咏物写景，自有一段当描当画见前境界，最要阐发玲珑，令人读之，耳目俱新。”这样的句子。转译到绘画上，画面与笔墨都是为表达服务，材料的多样运用可予画面点睛之效，使之画面活跃缤纷。

关于如何构成一首画面上的好诗，尤其是强调“耳目俱新”以及清晰描写“见前境界”，摆脱既有程式，邓远清的做法显然更个人化：她欲通过材料与笔墨的结合来表现新鲜的画面效果。“我的主要情结在宋画上，几乎可以说是沉浸其中，无法自拔，每天都会看。在我看来，绢本是更接近宋人的绘画表达。”邓远清在西华大学艺术学院教授《中国画技法基础》，第一课就是宋画的临摹，每一学期都有这课。按照旁人的观察，她对宋画的审美与感知已深入骨髓。她希望自己的画面效果能直追宋画的某些标准，但在此基础上，她当然希冀自己的画面与已成经典历史的宋画有不同之处——其中应该注入当代人的情结。

情之热烈深切者，如恋爱的苦甜，离合生死的悲喜，自然可以造成种种的长篇巨制，但我们日常的生活里，充满着没有这样迫切而也一样的真实感情，它们忽然而起，忽然而灭，不能长久持续，结成一块文艺的精华，然而足以代表我们这刹那的内生活的变迁，“在这一意义上倒是我们的真的生活。”邓远清用当代人的某些具有谜语特征的情结，加上些许缥缈与神秘的绘画风味，刻画了一种新的绢本工笔花鸟的当代视觉。

泰戈尔《迷途的鸟》里有：

流水唱道：“我唱我的歌，那时我得我的自由。”

丨《迷蔓-向晚24》 35.5x80.5cm 绢本设色 2019年

丨《曼殊沙华-向晚27》 41.5x51cm 绢本设色 2019年 

谢野晶子的短歌之一云：

拿了灰色的歌稿，按住了黑色的蝴蝶。

说是冰心的《繁星》，自己说明是受了泰戈尔影响的，其中如六六及七四这两首云：

深夜里的黄昏

是第一次么？

又好似是几时经历过。

婴儿

是伟大的诗人；

在不完全的言语中，

吐出最完全的诗句。

丨《谜底-向晚》 62.5X62.5cm 绢本设色 2020年6月

引用数位经典的名句，是为了请出邓远清作品中数步可玩味的关键词：蝴蝶、夜色、音调。

她画中的蝴蝶自然是受宋画影响。她极推崇宋代李安忠名作《晴春蝶戏图》（绢本设色 团扇 纵23.7厘米 横25.3厘米 北京故宫博物院藏 ），《晴春蝶戏图》绘体态雍容华丽的凤蝶、娇小素净的粉蝶等蛱蝶15只和胡蜂1只，这些蜂、蝶或平展双翼，或振翅飞舞，在明媚的春光下宛若俏丽的花团漫天绽放，形象生动地体现出“蝶戏”的创作主题。在蜂、蝶的塑造上，勾勒与渲染浑然一体，先以极细而淡的线条勾勒轮廓，然后再“随类赋彩”，或以粉白、土黄多层积色，或在墨线中填重彩，晕染工细而色泽丰富，展现出蛱蝶翅翼的绚烂之美。 画面中各色蛱蝶，翩翩飞舞于空中，虽不见花，却似嗅得出晴春的百花香味。难怪邓远清在跟学生讲画时也经常用蝴蝶来压画面。

丨《暮雪——向晚系列18》绢本设色 48x40cm 2018年12月 

丨《潜行2020—向晚37》 绢本设色  63x63cm 2020年

丨《朔望之间-向晚》 绢本设色 2020年6月

邓远清喜欢蝴蝶，深觉这种奇特的飞蛾有自己独特的寓意。“蝶如短歌。”她依旧记得自己小学六年级时每天上下学要经过一片卷心菜地，全是白蝴蝶围着她翩飞绕转，人与自然那种愉悦亲切和牧歌式的宁静，曾带给她极大冲击，成为她作品的基本音调——一方面气氛优雅，一方面“破茧成蝶”所携具的力量感和励志色彩又让人超拔与感念。

丨《上弦月下弦月-向晚40》51.5x70cm 绢本设色 2020年

丨《听，月光-向晚26》 41.5x51cm 绢本设色 2019年

她自承前些年过得有些压抑忧伤。某天朋友发来一条看似庸常的“心灵鸡汤”：你就是一只蝴蝶，现在正在破茧成蝶。当时她竟感动到颤抖：一个华丽事物的产生都会有一个痛苦的蜕变过程。她想起周作人的短歌：譬如一颗火须燃烧至某一程度才能发出光焰，人的情思也须燃烧至某一程度才能变成诗料，在这程度之下不过是普通的说话，犹如盘香的人虽然维持着火的生命，却不能有大光焰了。所谓某一程度，即是平凡的特殊化，现代小说家康拉特（Joseph Conrad）所说的人生比现实更真切的认知。“诗人见了常人所习见的事物，若能比常人更敏锐的受到一种铭感，将其艺术地表现出来，这便是诗。”

丨《听松-向晚35》 46x93.5cm 绢本设色 2020年

邓远清一定要画蝴蝶。今年她创作了一件蝴蝶主题的作品参加第十三届全国美展，向宋李安忠致敬，也取名为《晴春蝶戏图》。虽以纸本设色，但采用了一些别致技法，比如泼汤、贴纸，某些局部更用贴（银）箔后烧箔之法。

丨《云尔-向晚14 》 70x50cm 绢本设色 2018年 

画面上一旦有了金属光泽与火之萃炼，蝶，也就有了新的生命感。

邓远清2014年入选首届成都商报青年艺术家扶持计划，首度举办个展，做宣传规模宏大，作品销售提振人心；直到2019年受邀参加上海宝龙艺术家驻地计划，再度举办个展。个展不多，是因为作品总是不够，她画得慢，被收藏的速度倒又迅捷。

当年个展名为《被遗忘的时光》，去年个展干脆取名《初见》，六年过去，她的变化很大。从遗忘到初见，时间雅歌弹弦拨唱，从纸本到绢本，各式各样的水墨实验一路逢源，到如今笃定于技法上不能徘徊，于画理间纵横深挖，“不能浮光掠影地画几张就放弃了。”这些年的创作注定艰辛，她在技法和题材上一直在找适合自己的，这就有了后面的“迟暮”系列与“向晚”系列。

丨《向晚10  初夏》 49x39cm 绢本工笔 2018年2月 

迟暮系列以纸本设色工笔为基础表达，而向晚系列则让邓远清的创作翩然推开新阶段 ：她转以绢本，让追摹的宋元之风移入明确的具象情感，抛却类似“见其大意”式的形象想像的真实，而给出一种直观性的形体感觉的真实。那是三年前，她意识到如果再继续专注于纸本，似乎与身边江南的画家们无法拉开距离。“我又是一个在创作上不安于现状，对自己每一阶段、每一幅作品都会找毛病的那种画家”。趋于一种“强迫症”的思路，她不停地否定自己：第一张绢本作品《向晚》尺幅不大，可画了接近四个月。像是爱丽丝的冒险，分明表示着超越主义观点的锐利——一开始画面是没有底色的，她只画了石头与蝴蝶，随后贴上银箔。但后来她总觉得少了点什么。那天晚上，她去校园散步，突然发现夜晚的花和白天的花感觉奇崛不同，“夜晚，人是放松的，是空透的。甚至可以说夜色已经钻入到我的体内，我就是夜色的一粒分子。这个分子在不停地分散、裂变，我与之融为一体。”

1、《野菊-向晚44》 81.5x35.5cm 绢本设色 2020年（左）

2、《虎耳-向晚45》 81.5x35.5cm 绢本设色 2020年（右）

邓远清的夜好似在说，“你到这世界里来看罢，在这里物质是一个消融的梦，现实是在幕后。”爱丽丝走到镜子的后面，于是进得奇境去。在他们的图案上，正经的分子都删去，矛盾的事情很使儿童喜悦，但是觉得她自己的限量的大人中之永久的儿童的喜悦，却比普通的儿童的喜悦更高级了……（麦格拉斯《十九世纪英国文学论》）

丨《野莓果的季节-向晚43》 63.5x63.5cm 绢本设色 2020年

欣然回到画室，她将这张画刷上很多遍底色，直到把画原来的色彩都掩盖掉。本以为废了，却又舍不得丢弃。“绢不像纸本，会皱会破会漏矾到无可就药，绢布一直在画框上绷着让你看到……再加上自己的强迫症，就想把它画出来。在背面开始上白粉、粉绿、蝴蝶的颜色。经过画作正面的再度提色，一种奇异的效果慢慢地别致呈现了。这花就像浸泡在夜色中。她以一种奇遇式的创作，将传统工笔画不重视诸如光线明暗、阴影色彩的复杂多变之类，改换到具有一定稳定性的整体境界给人的情绪感染效果。那短暂的温和夜色仿佛栖息在画面上，霞彩冷下来，煦风停住，她孩提时代捉蝴蝶的网兜也悄悄收好，只剩那些蝶翅上的影斑在放射微细的电光……良夜终于降临。

突破带来的创作力十足。随后她接连创作的向晚系列新作，梅，栀子，花鸟鱼虫，自带某种幻美的感歌，像和泉式部的“心里怀念着人，见了泽上的萤火，也疑是从自己身里出来的梦的魂。”（和泉式部《日本的诗歌》）

宋 陈著《念奴娇·暑天向晚》

暑天向晚，最相宜、一簇凉生新竹。潇洒轩窗还此景，此景真非凡俗。猿鹤相随，烟霞自在，与我交情熟。人生如梦，个中堪把心卜。休叹乌兔如飞，功名富贵，有分终须足。不管他非非是是，不管他荣和辱。净几明窗，残编断简，且恁闲劳碌。流萤过去，文章如在吾目。

夜晚给了邓远清诸多启发，让她想起李商隐的《向晚》一首：

花情羞脉脉，柳意怅微微。 
莫叹佳期晚，佳期自古稀。

在这个系列里她请夜色焕然出场，贴上金箔、银箔，以材料的多样性呈现这夜色温柔。“烟霞自在，与我交情熟。”如水之夜一旦有了金属的质感，回忆就叮叮当当脆生生作响，像是银锭桥西的月色，诗意诞生了。

丨《向左走，向右走-向晚23》 35.5x81.5cm 绢本设色 2019年

2018年上海宝龙举办“新家园”展，遴选作品严格，邓远清以一件玉兰，一件鹿主题作品参展。鹿虽是中国画里的传统题材，但她画鹿却很偶然。（鹿的描绘，最早见于岩画，千年流变，因鹿音同福禄、俸禄之禄，与福禄相关，且形象可爱，又可与人互动，愈发在文化艺术中成为独特的象征符号，与美好欣喜的生活祈愿密切相关，更有“且放白鹿青崖间，须行即骑访名山”，鹤鹿为伴，是为文人高士的精神向往，情志托寄。）

丨《向晚17 鹿隐》 68x136cm 绢本综合设色 2018年10月

丨《鹿隐之踏雪寻梅-向晚》70x140cm 绢本设色 2020年

丨《鹿隐之游园惊梦-向晚46》 70x140cm 绢本设色 2020年

一经尝试，绢本上微著的气氛在暗调子的把握下，莹莹闪着沉思的圆光，那鹿，以各种形态的，不必完整地呈现在画面上，只一个眼神，一个转身，一抹背影，倒映出适逢的深情与隐秘色彩。

到目前邓远清《鹿》系列虽只三件，但却以旧梦般的优雅质感令人难忘。“鹿，也许就是那短歌上的歌眼吧。”

邓远清

1999年毕业于四川美术学院，获学士学位
2013年毕业于中央美术学院，获硕士学位
国家二级美术师

中国美术家协会会员

现供职于西华大学美术与设计学院

丨作品收藏请咨询微信号：358364413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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